湖北襄陽南漳縣泗堵河村,劉宗保留下的泥屋還住著83歲的老母親。老人期待信邪教的兒子能回來看看她,但這個願望不能實現了。南都記者 方光明 攝 陰沉的雨季,迷霧濃濃,下墩村對出的南城宏遠二橋猶如幻境之物。 3月3日,接近中午的時候,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從這座橋上跳下。目擊者描述,男子特地挑了處水深的地方跳下去,瞬間跟石頭落水一樣,一沉到底。 男子的妻子當時就在不遠處默默地望著丈夫從橋上跳下,沒有阻攔,沒有哭泣。她從橋的一側走到橋的另一側,見丈夫的尸體遲遲沒有浮起,便轉身離去。妻子說,這是神的懲罰,誰也沒辦法逃避!昨日,她亦跟隨丈夫的步伐,跳下湍急的運河。截至昨晚八時,警方仍然沒有找到她的蹤影。 編者按: 邪教已成為當今世界的公害,打擊邪教是任何一個負責任的政府的職責所在。中國各級政府亦早早成立專門的防範與處理邪教問題辦公室。過去幾年,正是在這些專職機構的大力宣傳下,普通民眾對包括法輪功、全能神教在內的諸多邪教組織巨大的破壞力有了清醒的認識,在日常生活中一旦接觸到這些打著宗教旗號蒙騙世人、破壞社會的非法組織也會有天然的警惕,可受限於人員的不足以及基礎的薄弱,這些專職機構在對那些已經被邪教組織蒙蔽的邪教癡迷人員的教育和幫扶上還任重道遠。 本文講述的是一對來自湖北襄陽、癡迷於三贖基督的夫妻,在自救、他救以及基層組織救援都不足的情況下最終走上絕路的故事。我們旨在通過這樣的故事呼請社會各界人士對邪教癡迷人員多一份耐心與關愛,協助政府專職機構,用真情、真意、真理的力量感染邪教癡迷人員,讓他們重新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最終回歸到主流社會。 信徒 劉宗保抱怨:我餓也餓過,死也死過,為什麼神還不放過我?不過在說這話的同時,他還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趕緊作懺悔狀。他說,雖然看不到神,但神看他就跟照鏡子一樣。 跳河男子名叫劉宗保,現年52歲,湖北襄陽人,是一個執迷的邪教信徒。 這一點可以從他留下的文字中體現。劉宗保落水以後,家屬在其行囊里找到兩張字條,一張寫給下墩村所屬的南城篁村派出所所長,字條上寫明自己的死亡與其房東、兒子及其他人員無關;另一張則寫給上帝,他在字條中禱告:我來到天父面前認罪,我虧欠神,對不起弟兄姐妹,更對不起我們上帝天父,求你寬容我、饒恕我、可憐我…… 在過去幾個月,劉宗保深受信仰的困擾,把一切的異常都視為神的懲罰:他早前曾在南城步行街附近一家餐廳從事清潔工作,有一次餐廳的水龍頭突然不出水,他認為這是神在警告不能再做清潔,因此辭去了工作;還有一次,劉宗保連續幾個晚上噩夢連連,便認為這是神不允許他再在出租屋居住,於是協同妻子在濱江體育公園附近一個橋洞風餐露宿了八天八夜─── 南城篁村派出所記錄了這起離奇的失蹤案。 更多的時候,劉宗保選擇在出租屋躺著,不吃不喝。在他的信仰中,這是向神贖罪的最好的一種方式。劉妻曾回憶,最長的一次夫妻倆整整五天水米未進。 劉宗保偶爾也會心生怨念。因為常年時不時不吃不喝,他臉色蠟黃、形如枯槁,很難集中精神,跟人聊天的時候眼神總是直愣愣的,給人一種迷離的感覺。劉宗保抱怨:我餓也餓過,死也死過,為什麼神還不放過我?不過在說這話的同時,他還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趕緊作懺悔狀。他說,雖然看不到神,但神看他就跟照鏡子一樣。 劉宗保前年十月被兒子接到東莞居住,在陌生的東莞,與其出租屋臨近的一個同鄉大爺是他認為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向大爺傾訴了自己的苦惱,卻遭到大爺無情的嘲弄。直爽的大爺認為,劉宗保之所以有這麼多離奇的想法,純粹是因為好吃懶做。 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的研究顯示,邪教癡迷者與精神病患者在支配性、壓抑性、輕躁狂、精神病態等方面呈強相似性。專家呼籲民眾把邪教癡迷者視為患者,予以強有力的精神支持與幫助。可這一點在中國很難實現,普通民眾更多地把他們當成異類,而非需要幫助的患者。就在三十多年前,中國大部分民眾還頑固地認為精神疾病是資產階級在自欺欺人。現在精神治療雖然已回歸正常,但普通民眾對精神類疾病、尤其是邪教癡迷者最常見的意症、妄想症、精神分裂的理解還近乎為零。 同鄉大爺列舉了下墩村幾個四川老太太的故事,說這幾個老太太每個月光撿破爛就能賺一兩千元,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幫補家用,而劉宗保只會整日無事生非,連累家庭。大爺回憶,來東莞一年多時間里,劉宗保先後換過五六份工作,最長的幹過兩個月,最短的只做了三天,最後都說神不讓他做而辭工,之後的大半年時間幾乎都用來睡覺了,“村里上了年歲的老人都瞧不起他”。 劉宗保死後,同鄉大爺仍然堅持這個看法。 迷途 之後,劉宗保拒絕再去教堂,開始了頻繁的自殺:去年臘月二十四,清晨五時,他自稱接到神的啟示───兩口子必須死一個,在劉宗保准備自殺工具時,有著同樣信仰的妻子悄悄溜出房門,跳進出租屋背後的魚塘。 受理劉宗保失蹤案的南城篁村派出所民警是少有的幾個願意耐心傾聽劉宗保述說的人之一,只是東莞層出不窮的治安案件已經讓民警煩不勝煩,而精神幫扶本身也遠遠超出民警的職能範圍。好心的民警建議他去東莞為數不多的幾個基督教堂問問,看看能不能在教友、在牧師的幫助下解決問題。不想,劉宗保在基督教堂迎來毀滅性的打擊。 慈愛的牧師安排教友們一起為劉宗保禱告,還贈送給他一本《聖經》,這是他自以為信仰基督二十幾年來第一次見到完整版的《聖經》,可他翻開《聖經》卻發現,《聖經》上的內容與其此前的信仰相差巨大,而且上帝竟然也變了!劉宗保自稱夢見過上帝,是一個身材高挑、相貌陽光,長得跟兒子很像的黑發中國人,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榮耀。可在教堂,他見到上帝的兒子耶穌的畫像,居然是一副外國人的面孔。 陪同劉宗保前往教堂的兒子劉歡見到父親當時崩潰了,用近乎吼叫的聲音說:你們信錯了! 莞城福音堂的牧師說,根據劉宗保描述的教義,他信奉的其實並不是基督教,而是一種叫三贖基督的異教。三贖基督又稱蒙福派或二兩糧,其核心內容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只有教主才能拯救世人。三贖基督宣揚禁食、有病不用服藥等特異功能,還要求成員放棄生產,放棄一切世間追求,具有明顯的反科學、反人類、反社會性質。據官方資料顯示,至1995年,三贖基督已在全國15個省681個縣市擁有信徒達35萬人。同年,中國政府認定其為邪教。劉宗保的老家───湖北襄陽南漳縣政府亦証實劉宗保信奉三贖基督。牧師試著糾正他的信仰,卻遭到他大聲斥責,最終雙方不歡而散。 之後,劉宗保拒絕再去教堂,開始了頻繁的自殺:去年臘月二十四,清晨五時,他自稱接到神的啟示───兩口子必須死一個,在劉宗保准備自殺工具時,其有著同樣信仰的妻子悄悄溜出房門,跳進出租屋背後的魚塘,一個晨練的好心人把她救起;臘月二十九,因為感覺魔鬼撒旦進入了自己的腦子,劉宗保在家割喉,幸好被兒子及時阻攔;二月末,同樣是清晨,在南城宏遠橋腳,他把一把長刀插進胸口,萬幸,胸腔的骨骼擋住了刺向心髒的刀鋒,隨即被好心人送至南城人民醫院接受治療…… “死過三回,就算有罪也該贖完了吧,你還打算自殺嗎?”兒子劉歡在醫院問。 “我不敢決定,我要問問神”,劉宗保當時回答。 兩天後,他從橋上跳下。這一次,他成功了。 矛盾 不愉快的賣牛經歷讓劉宗保夫妻對兒子失望,劉宗保說:不聽父母的話,聽別人的話,這樣的兒子要來有什麼用?再之後,父母對劉歡不聞不問,同村的姑姑見劉歡可憐,便把劉歡接到了自己家。 父親的死亡讓劉歡陷入自責。劉歡現年23 歲,長得陽光、帥氣,喜歡笑、笑起來帶著憨憨的感覺,初二輟學來莞務工,目前是一名自由職業者,白天在市場拉貨,晚上擺攤賣燒烤,因為為人實誠,在下墩村一帶有著良好的口碑。 劉歡成為自由職業者與父母有著莫大的關系。把父母接來前,劉歡有兩份穩定的工作,月收入總和大約在五六千元之間,在東莞可以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父母過來以後頻繁的失蹤、自殺以及與鄰里之間關於信仰的爭吵,讓劉歡的工作難以為繼,包括同鄉大爺在內的親友都曾勸他把父母送回老家,可劉歡堅持把父母留在身邊。 他辭去工作,變成自由職業者,期望有更多的時間用親情感化父母。劉歡說,我不想放棄,不光是為了救他們,也是為了我內心的缺失,我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在劉歡的印象里,家一直是支離破碎的。 劉歡的父母在其一兩歲的時候開始迷戀上三贖基督,劉歡小時候並不明白父母從事的那些奇怪的宗教禮儀意味著什麼,他們常常深夜歸家,還每個月都要堅持幾天不吃不喝、不洗衣做飯、不下地種田,可劉歡以為這只是每個家庭都會發生的平常事。 一直到九歲的某一天,劉歡的生活迎來巨變。變化是從一頭老黃牛開始的。父母為了傳教,幾乎變賣了所有的家當,包括時興的大彩電、准備宰了過年的豬、甚至於祖上留下的箱子、櫃子上稍微值點錢的銅環,家里只剩一頭正值壯年的老黃牛。 這頭牛是劉家整個大家族種地必備的耕牛,劉歡的叔叔、姑姑都特地提醒劉歡,家里一旦有陌生人過來看牛,就得趕緊通知親戚們。有一天,劉歡真的見到有幾個陌生人前來看牛,於是撒開腳丫子跑去找叔叔和姑姑,叔叔和姑姑在半路截住正准備交易的劉宗保夫妻,雙方在村口大吵了一架,可劉歡的父母還是堅持把牛賣給了買家。 不愉快的賣牛經歷讓劉宗保夫妻對兒子失望,劉宗保說:不聽父母的話,聽別人的話,這樣的兒子要來有什麼用?再之後,父母對劉歡不聞不問,同村的姑姑見劉歡可憐,便把劉歡接到了自己家。劉歡記得,姑姑接他那天,父母沒有阻攔,只說了句“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在姑姑家,劉歡過得並不開心。姑姑家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不輕,劉歡的姑丈曾經因為這個問題與劉歡的姑姑無數次爭吵,甚至還試過長時間不回家。姑姑的公公婆婆也從不給劉歡好臉色。這些,劉歡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劉歡不小心把表弟碰疼,表弟很生氣,就讓劉歡滾回自己家。堂弟的爺爺奶奶護孫子,也大聲責備起劉歡。 長久的委屈在那一瞬間爆發,劉歡大哭,跑向自己家,可是家門緊閉,任憑劉歡怎麼哭喊,也沒人開門。在村後的大山,劉歡整整呆了一天,直到深夜姑姑把他找回。劉歡說,我那時還小,只能回姑姑家,就是從那次開始,我意識到,我沒有自己的家。 劉歡渴望長大,好獨立生存,於是在14歲那年,不顧姑姑的勸阻,堅持輟學到東莞打工。在下橋一家手袋廠,劉歡總是好奇同期進廠的一些工友居然會因為想家而哭泣,覺得好笑。多年以後,他才明白,其實誰都想家,只是當時的他根本無家可想。 拯救 為讓父母不再癡迷邪教,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劉歡嘗試過各種可能,他安排父母工作,要求父母吃飯,還強行要求父母不能整天躺在家里,每天至少要出去溜達兩個小時。 在外漂泊數年,有了一定積蓄,也有了一定歷練的劉歡對家的渴望愈發強烈。2009年春節,劉歡自那次無人開門的哭喊後,第一次踏上歸程。劉歡說,我就是想看看有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考慮到父母這些年可能什麼好吃的都沒吃過,劉歡帶了好多好吃的零食和水果,一家人開開心心度過了一個晚上,可第二天,劉歡就和父母吵架了。 時值春節,劉歡想去叔叔和姑姑家拜年,感謝小時候的養育之恩,可劉宗保夫妻堅決不讓,因為在他們看來,那些親戚早已和這個家庭決裂。他們扣下劉歡的手機,還把劉歡鎖在房里,可劉歡還是翻窗溜了出去。當晚,當劉歡從叔叔家返回時,他驚訝地發現父母正在村口的小溪旁等他。父母數落說,劉歡不應該出去打工,出去以後學得更壞,更不聽父母話了。父母還要求劉歡留在村里,跟著他們一起信教,到時候一起升天。雙方大吵了起來,最後,為了逼迫劉歡,在那個寒冬,劉歡的母親躺在小溪里,直到劉歡跪下,答應信教,一家人才互相攙扶著,回到了家中。 大年初二,劉歡早早返回東莞。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劉歡一度對回家這事心存余悸,可慢慢地,劉歡想開了,覺得父母之所以那麼執迷於邪教,或許是因為村里有這個氛圍的原因,如果能把他們帶離那個環境,說不准父母可以回心轉意。於是,在前年十月,劉歡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把從沒出過遠門的父母帶到了東莞。 現在,劉歡為這個選擇懊悔。劉歡說,父親以前從不自殺,可能是我把他逼得太緊。 為讓父母不再癡迷邪教,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劉歡嘗試過各種可能,他安排父母工作,要求父母吃飯,還強行要求父母不能整天躺在家里,每天至少要出去溜達兩個小時。在父親第三次自殺未遂以後,劉歡還咨詢過把父母送去勞教的可能性,因為他在一篇網文上看到,一個同樣信了十幾年的三贖基督信徒正是在勞教所幡然醒悟的。 劉歡也考慮過為父母找心理醫生,可心理醫生每小時兩三百元的收費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劉歡還求助過湖北當地的反邪教協會,協會提供了一個免費心理咨詢熱線。劉歡打過去,對方說,我們只負責接聽熱線,不負責實施治療,實施治療要額外收費。 對於邪教,政府目前主要工作重心是監控與防範,而非對邪教受害者的醫護。基層薄弱的精神衛生機構也不足以完成對諸多邪教受害者家庭的幫扶。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溝通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反邪教協會常務理事王文忠即坦言,對邪教受害者的幫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邪教受害者主體都在農村,可農村地區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麼專業的醫護,主要還是得靠家人的幫助。這是一個急需解決的矛盾。 最糟糕的時候,劉歡不得不撒謊說收到自己哥哥的死訊…… 哥哥是這個家庭談話的禁地。劉歡的哥哥比劉歡大六歲,在劉歡幼時即離家出走,而後再沒有回過家,也不和父母聯系。劉歡期望用哥哥的死訊來規勸父母癡迷邪教只會家破人亡,劉宗保當時沒有言語,第二天卻突然對劉歡說,你哥哥沒死,他只是升天了,你也趕緊跟我們一起信神,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升天,跟你哥哥見面了。 父親跳橋後,劉歡滿足了父親的這個遺願,通過多方打探把哥哥叫到了東莞。 劉歡的哥哥對父親殘存的記憶還停留在離家出走時那段長長的鐵路。那時,劉歡的哥哥剛上初一,學費要五百多元,可家里怎麼湊也只有三百多元。父子倆的談話從學費問題一直談到信仰問題,劉歡的哥哥認為正是因為父親信了邪教,才導致家境如此貧窮。這句話把父親惹怒,談話的最後,父親直接挑明,“你要學這個教的話,我們還是父子;如果你不學的話,那我就沒你這個兒子”。而後,這個倔強的男孩離家出走。 男孩沒有錢,也不懂路線,就順著鐵路一直走,走了幾百里,從襄陽走到宜城。 離家出走的日子,劉歡哥哥過得很糟糕,一直在建築工地幹苦力,還曾一度身陷傳銷組織。站在父親跳橋的位置,劉歡哥哥思緒萬千。哥哥說,我一直恨父親,造成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昨晚當聽到弟弟說父親死了的時候,我還是哭了,我也不知道是因為恨他們,還是因為受了那麼多年的委屈,或是因為同情他們,我自己都分不清。 信教 據村里人介紹,1992年,鄰村有人不知道從哪帶來一個老師,開始在村里傳教,每周都搞聚會,大家一起禱告,說是信了這個教,種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藥,起先村里很多人都去聽,劉家所在的生產隊七八十人中幾乎超過半數的人都參與過。 按照老家的習俗,頭七過後,劉歡兄弟倆應該把父親的骨灰送回襄陽南漳。 南漳地處湖北省西北部,是楚文化的發祥地,是三國故事的源頭,也是和氏璧的故鄉。劉歡的老家在南漳縣九集鎮泗堵河村,村子緊挨著七里山森林公園,風景優美。 說起劉宗保,與其同齡的村里人大多搖頭嘆息,都說是被1992年那陣風給害的。據村里人介紹,劉家是一個大家族,劉宗保是家族里的長子長孫,擁有當時農村不多見的高中學歷,為人善良,對鄉里鄉親特別好,幾乎家家戶戶都受過他的恩惠。 劉歡的姑姑証實了這一點。姑姑回憶,那時候農村都在種田,拼的就是勞力,哥哥喜歡幫助別人,農忙的時候,那些短勞力的鄰里就都找哥哥幫忙,她還因為這個唱過幾次黑臉,讓那些鄰里不要老找哥哥幫忙,他自己也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可是哥哥自己不聽,一有人讓幫忙,他就樂顛樂顛地去了,說得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據村里人介紹,1992年,鄰村有人不知道從哪帶來一個老師,開始在村里傳教,每周都搞聚會,大家一起禱告,說是信了這個教,種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藥,起先村里很多人都去聽,劉家所在的生產隊七八十人中幾乎超過半數的人都參與過。 邪教組織在農村的這種迅速傳播並不罕見。武漢大學老師劉燕舞曾專門就三贖基督在基層的傳播問題展開過實地研究。劉燕舞分析,邪教組織之所以在農村易被接受,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農民在社會階層結構中地位較低,面對個體不幸,容易從宗教中尋找精神安慰;二是農村集體生活匱乏;三是農民容易在宗教生活中尋找尊重。 幸運的是,泗堵河村的大部分村民很快就發現種地不施肥就是種不好,生病不服藥就是好不了,於是漸漸地就沒人信了,可唯獨劉歡的父母和村里其他幾個上了年歲的老人還深信不疑,而且以此為業,也開始四處傳教。 劉宗保曾簡單向南都記者解釋過醉心三贖基督的原因。他說:“我以前沒本事,總是攆不上別人,別人都蓋新房我就蓋不起,我常常慚愧到睡不著,信了神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房子啊、錢啊都是沒用的,末日來了,再有錢的人都要受苦,只有我們可以升天,我整個人都輕松了。”他還說,他喜歡一屋子人圍著他聽他講福音的感覺。 不少村民還記得,劉宗保每次傳教都要拿自己的例子說事,說自己原先常常打擺子(瘧疾的俗稱),自從信教以後就再沒打過擺子,人也精神多了;還說信了教以後幾天不吃飯都不覺得餓,這樣就可以節省糧食。只是,吃過三贖基督虧的村民們再也不信這套說辭。受阻的次數多了,劉宗保在村里失去市場,也不再與村民交往。 有一次,劉歡的哥哥跟著父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碰到一些鄰居。鄰居主動打招呼,父親卻裝沒聽見。劉歡哥哥趕忙提醒,父親說:我是神的子民,不跟凡人打交道。 勸阻 劉歡的哥哥記得,叔叔和姑丈見勸不了,都過來毆打過父親,想把他打醒,可父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不聽;最初引領父親迷上三贖基督的同學的爸爸也過來勸,父親也是不聽。 村里不少與劉家相熟的鄰里都惦記著劉宗保以前的好,想方設法勸阻他。村里的老支書就是其中之一。當時,南漳農村存款大多存在信用社,取款需要老支書批准。老支書說,剛信教那陣子,劉宗保差不多存了兩萬多元,准備蓋新房子,可打迷上邪教,他就不停地取錢,那些錢都不知道去哪了。為了防止劉宗保坐吃山空,老支書拒絕批准他再取錢,不想他竟躺在老支書家,說你不給我錢,我就死在你們家。 眼見劉宗保越陷越深,已經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老支書不惜動用關系,讓派出所民警把他關了起來。對於一個基層組織管理者而言,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盡管各地政府都設置有防範與處理邪教問題的專門機構,可這種機構往往人員稀少,每年光防範邪教宣傳都難以應付。處理基層邪教問題,更多的只能依靠公安。 可惜,幾天的牢獄之災還是沒能讓劉宗保醒悟。當時,他就像一匹野馬,怎麼拉也拉不回。劉歡的哥哥記得,叔叔和姑丈見勸不了,都過來毆打過父親,想把他打醒,可父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不聽;最初引領父親迷上三贖基督的同學的爸爸也過來勸,父親也是不聽。再後來,劉歡的對門鄰居、與劉歡父親同期信教的二伯母因為信教,高燒不去醫院,拖了幾天給耽擱死了。這事情在村里觸動很大,不少信教的人都不信了,可劉歡父母還執迷不悟。 在南城人民醫院的病房,劉歡也曾拿這些例子開導過父親,說你們信教不是生病不用吃藥,不用住院嗎?這次捅傷自己不還得到醫院治?劉歡的父親當時回答:那是因為我們不夠誠心,神分得清的,我們只要更加努力,神就不會再讓我們受到傷害了。 村里一個也曾癡迷三贖基督的村民向南都記者介紹了當初信教時的流程。她說,三贖基督沒有完整的教義,都是油印的資料,每周大家聚會一次,先是集體禱告,然後老師再答疑解惑,比如有信徒生病,老師就會說“奉三贖基督之命,赦免你的罪,感謝神賜予平安。好了沒?”信徒就說,“好了,感謝神”。如果信徒有質疑,老師就會說“魔鬼撒旦進了你的腦子,神會讓你接受懲罰”。總之,整個過程要不停地感謝神。 多年後,這個過來人在一次警訊欄目中看到傳銷組織的運作,她說,跟傳銷一樣。 邊緣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漸老去,現在泗堵河村只剩四個人還在信教,不過這些老人都過得比劉宗保夫妻正常,他們該吃吃、該喝喝,該去醫院就去醫院。村里人也漸漸地不把三贖基督當回事了,而劉宗保夫妻也在這種遺忘中,變成了村里最邊緣的人…… 賣牛風波過後,劉宗保夫妻與親屬決裂。村里人見到,他們把所有的農具都扔進村口的小溪,兩口子在村後的大山搭了間大約有七八平米的茅草屋,舉家搬遷到山上。 劉妻說,在山上,平時就餓著,餓得受不了了就起來挖點草藥或者是砍點柴到街上賣,辛苦一天大概能賺五六十元,然後買點米買點蠟燭將就下,繼續過日子。 這樣的生活整整持續了三年零八個月,直到村後的大山基本上再挖不出草藥。 下山以後,劉宗保夫妻繼續過著平時挨餓、餓得受不了就起來砍柴的生活。劉歡的姑姑對哥哥感情比較深,還是會忍不住關心下哥哥到底活得怎樣。她說,“砍柴沒那麼容易,哥哥信教以後瘦得只剩一百來斤,可每次都要背上一兩百斤的柴上集市上賣,我真擔心他哪天倒下了。”於是,她每每注意到哥哥上山砍柴,就會偷偷在哥哥家門前放上一袋米。一些好心的鄰里也注意到這個細節,也會時不時把煮好的米飯連同蔬菜一起放到劉歡家門前。可是,劉歡的父母從來不接受這種幫扶,他們任由這些米飯和蔬菜變質、任由大米被雨水衝刷,也拒絕把這些東西拿進屋子里。 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再幹這種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漸老去,現在泗堵河村只剩四個人還在信教,不過這些老人都過得比劉宗保夫妻正常,他們該吃吃、該喝喝,該去醫院就去醫院,只是平時顯得稍微神神叨叨一些,還在遵從著三贖基督的一些基本儀式。村里人也漸漸地不把三贖基督當回事了,而劉宗保夫妻也在這種遺忘中,變成了村里最邊緣的人…… 現在,劉宗保夫妻在村里的印跡,只剩一棟老屋殘存。老屋興建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是村子里最破舊的、也是僅剩的一棟夯土結構的房屋。年代久遠,老屋破敗不堪,屋頂的房瓦被吹掉了不少,屋後的外牆也開始坍塌。劉歡的奶奶目前獨自居住在這里。 劉歡的奶奶是劉歡父母不多的幾個成功傳教案例之一。因為一度癡迷三贖基督,奶奶到現在還有些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語,與其他幾個子女都合不來,堅持要搬回老屋。為方便老人生活,劉歡的叔叔為老屋接了盞電燈,這是這個屋子里唯一的電器。 老屋門前成排的綠油油的蔬菜是老屋唯一的亮點,這是劉歡姑姑幫他們種下的。盡管說起來有著太多的怨言,可在劉歡姑姑心里,她還是渴望哥哥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劉歡的姑姑說,農田也好,菜地也好,只要幾年不種就荒廢了。劉歡的姑姑現在全家都搬到了縣城,但還是每年堅持雇人打理劉歡父母名下的農田和菜地,她不希望等哥哥哪一天突然醒悟了,卻發現連賴以謀生的農田和菜地都已經消失了。 由於霜凍,成排的蔬菜里有一些包菜爛在了菜地。劉歡的奶奶邊收拾邊嘆息:“可惜了,多好的種子,就這麼浪費了”。一天後,這個83歲的老人接到了兒子的死訊。(注:南都記者張鵬對此文亦有貢獻。) 採寫:南都記者 饒德宏 實習生 張璐 史曉然 攝影:南都記者 方光明 鏈接 據統計,全世界邪教組織約有1萬多個,美國因有1000余個邪教組織,故被稱為“邪教王國”。西歐和南歐亦有1317個狂熱教派,英國604個;法國173個,西班牙全國現有200個“具有破壞性”的邪教組織。當代中國邪教有的是本土原有“會道門”的沉渣泛起,有的是國外異端教派的滲透傳播,也有的是新生邪教的滋生蔓延。20世紀80年代邪教勢力大多在偏遠地區活動,90年代新生邪教多以中心城市為基地擴張,進入21世紀,隨著全球化的浪潮,當代邪教勢力呈現出國際化的趨勢。中國有“呼喊派”(包括其演變出的“常受教”、“中華大陸行政執事站”、“能力主”、“全能神”等派系)、“東方閃電”、“門徒會”、“全範圍教會”、“靈靈派”、“新約教會”(包括其演變出的“耶穌基督血水聖靈全備福音布道團”)、觀音法門等邪教組織。(資料來源於百度百科) 邪教之路 1990年代初開始信教 劉宗保夫婦開始迷戀上三贖基督,兩萬多元存款准備蓋新房,可他不停地取錢傳教。 1990年代中期 大兒子離家 劉宗保的大兒子因不信教離家出走,當年他剛上初一。 2000年前後 變賣家當傳教 劉宗保夫婦為了傳教,幾乎變賣了所有的家當。與親屬決裂。他們把所有的農具都扔進村口的小溪,兩口子在村後的大山搭了間大約有七八平米的茅草屋,搬遷到山上。 2005年前後 逼迫二兒子信教 二兒子劉歡出去打工數年,某年春節回家。劉宗保夫婦要求劉歡留在村里,跟著他們一起信教,到時候一起升天。為了逼迫劉歡,在那個寒冬,劉歡的母親躺在小溪里,直到劉歡跪下,答應信教。 2012年 來莞 劉歡把父母接來東莞。父親連續幾個晚上噩夢連連,他認為這是神不允許他再在出租屋居住,與妻子在濱江體育公園附近一個橋洞風餐露宿了八天八夜。 2014年初 開始頻繁自殺 在東莞基督教堂發現《聖經》與及信仰相差巨大,拒絕再去教堂,開始頻繁自殺。 2014年3月 夫妻先後跳河自殺 劉宗保從宏遠二橋上跳下。3月16日,妻子亦跟隨丈夫的步伐,跳下了湍急的運河。 三贖 基督 三贖基督又稱蒙福派或二兩糧,其核心內容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只有教主才能拯救世人。三贖基督宣揚禁食、有病不用服藥等特異功能,還要求成員放棄生產,放棄一切世間追求,具有明顯的反科學、反人類、反社會性質。據官方資料顯示,至1995年,三贖基督已在全國15個省681個縣市擁有信徒達35萬人。同年,中國政府認定其為邪教。 我以前沒本事,總是攆不上別人,別人都蓋新房我就蓋不起,我常常慚愧到睡不著,信了神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房子啊、錢啊都是沒用的,末日來了,再有錢的人都要受苦,只有我們可以升天,我整個人都輕松了。 ──劉宗保曾向南都記者解釋過醉心三贖基督的原因。 對邪教受害者的幫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邪教受害者主體都在農村,可農村地區基本上不可能有什麼專業的醫護,主要還是得靠家人的幫助。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溝通研究中心主任王文忠 http://news.sina.com.hk/news/20140317/-113-3214083/1.html |